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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起床，合肥蜀山区西园街道65岁的林姨（化名）做好早饭，去市场买菜，回来锻炼。周一、二上午去社区学唱歌练习合唱，周三上午集体做手工、周四上午练舞蹈，其余时间照顾住同一个小区的年迈父母。“我需要这样忙忙碌碌的，不敢停下来，一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，控制不了。”2013年7月12日，独子离开，那一天的情形总是在她脑子里反复重现，“会永远铭记那一天。”

同样是失独母亲，不同于林姨和老伴一起生活、双亲住在身边，70岁的方奶奶在今年2月份送走了老伴，家里只有她一人了。她甚至设想过几种自己终老的方式。

记者：汪漪

通讯员：孙雨静 左娟娟

编辑：胡霈霖 校对：张建平

组稿：潘艳刚 审核：杨菁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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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天的每个细节都记得

2013年的那个夏天，林姨经历了人生最大的痛苦，唯一的儿子大强（化名），感情受挫选择了轻生，没有给父母留下只言片语。后来再回想，她发现其实有那么多反常的地方。

那年小区回迁，大强被公司派驻在西安，“我们高兴地给他打电话，说要搬新家了。”让她没想到的是，儿子回来了，但心情不好，发脾气。

搬家前，儿子带着躺椅，在空荡荡的新房里独自住了两晚。

搬家的时候，大强心情没有好转，将钥匙扔进屋，声称“我再也不回来了”。林姨能肯定，那是儿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摔东西。搬家的第二天，他回来拿走了充电器和几百元钱。那是父母最后一次见到他。

7月12日，林姨接到了妹妹的电话：“情况可能不好了。”大强去了无锡，聚齐了在无锡的表弟表妹们吃了一顿饭，住进了旅馆，烧了两盆炭。

接到电话，平时在家里很强势的老伴完全没了主张，一直在哭。“我当时一滴泪都没有，就觉得心要蹦出来了。”连夜包车，林姨和老伴赶去了无锡，带回了儿子。

手机里不敢保存儿子的照片

儿子的身份证留在了当地派出所，林姨没有去拿。大强的好友也赶去了无锡，跑前跑后，忙完了后事，将大强的骨灰放自己车上，开车将林姨一家带回来，他告诉林姨：“以后我就是你的干儿子。”

林姨以前不喜欢儿子的这些朋友，一再提醒大强：“你们可以一起玩，但是不要打架。”从无锡回来，她开始反省：我对他们以前有偏见；我们对儿子关心不够；我其实可能并不了解他；我对他要求过高。

儿子的成长经历，以及离开前的每一件事，都反反复复地在林姨的脑海里来来回回。他们一直住在工厂宿舍区，林姨是幼儿园老师，大强的整个童年都是在母亲身边。

他爱看书，三岁就去宿舍区的阅览室看书，识字特别快，成绩优异，但渐渐不爱和父母交流。

反省过后，她又忍不住暗暗埋怨老伴：“他脾气差，对儿子从来都是批评。”大强也曾和母亲抱怨：“怎么总是我的错？”

相比较林姨的埋怨，老伴则是直接指责她：“都怪你！”

反省、指责后，两人会回头推演当时的情形，假设：“如果我当时多问他一句，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？”

有时，老两口甚至也气恨儿子：“为什么什么都不和父母说？”

更多的时候，两人都尽量避免提到孩子：“受不了，痛苦一点不会减少，只会与日俱增。”林姨的手机里，不敢存储儿子的照片，以及任何相关信息，“不敢看。”

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排满

在很多方面，强势的老伴比林姨脆弱。儿子离开后，林姨带老伴出去旅游，去了香港、张家界。

林姨的父母也是工厂老职工，住在同一个小区。双亲老迈，母亲腿脚不方便，每天林姨都要去看望照顾。早上起个大早，为老伴做好早饭，去菜场买菜，回来锻炼，再去社区参加活动，包括公益活动，再去父母家帮忙做家务。“累，但是不想歇下来，希望每一天的每一分钟都排满。”

大强去世的消息，瞒了外公外婆很多年。外公如今已经知道，外婆前几年还经常问，林姨告诉母亲，大强出国做生意去了。后来，外婆再也不问了。

九年过去了，林姨的心理负担越来越重，“体力变差了，做家务力不从心。”林姨爱干净，但渐渐地，打扫卫生、擦窗户，都已经成了一个较重的负担。

几年前的一天，老伴在家喝醉了，忽然在椅子上没坐稳，摔下来的瞬间林姨跑过去抱住了头，但是她没体力把老伴扶起来，幸好身边有手机。她给大强的好友打了个电话，对方赶来了，陪了一下午。

拉扯大的弟妹为他们买了房

和林姨经常沉浸在懊悔、痛苦的情绪中不同，70岁的方奶奶作为失独母亲，对孩子的印象早已模糊。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夭折，至今已几十年，“早已不记得，伤心的事，就不要总想了。”

也曾有人建议她抱养一个孩子，方奶奶拒绝了，因为丈夫家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，都很年幼。“我就把他们养大吧。”

方奶奶和丈夫都是裁缝，为了四个弟弟妹妹们，他们起早贪黑为人做衣服。在哥嫂的支持下，除了大妹妹，另外两个妹妹及一个弟弟，都上了大学，有了稳定工作。

“我很幸运的是，娘家人和婆家人，都非常和善，脾气好，没人发火。”没能再有孩子，方奶奶也曾有遗憾，但是丈夫关心，弟弟妹妹和睦。

感恩兄嫂的照顾，弟弟妹妹们筹钱，为兄嫂在天鹅花园小区买了一套二居室。考虑到兄嫂年龄大了，他们多次看房，选了一楼。

方奶奶的手机号一直捆绑在一位侄儿的手机上，自己只管用，其他不操心。

逢年过节弟妹侄儿们都赶过来

方奶奶的这套二居室其实并不大，但每到节假日，非常热闹。“他们都赶过来，一起过年过节。”今年二月份老伴离世，弟弟妹妹都要接她出去散心，她没去：“迟早都要适应一个人生活。”

今年中秋节，弟弟妹妹以及侄子侄女们，不管生活、工作在什么地方的，都来到了合肥，陪着方奶奶一起过节。

方奶奶在小区很受小孩的欢迎，进了小区，不断有小朋友喊“奶奶好”，她也一路招呼过去：“爸妈回来了吗？”“马上要上学了，吃过了吗？”

虽然没有了孩子，方奶奶把年轻人都当成了自家孩子。她爱养花，一楼的小院子里养了海棠、吊兰、白兰花、茉莉等等，几乎四季都有花开，经常有人来拍照。夏天栀子花开了一大片，她摘下来，送给邻居，还送了不少到社区。

院子里一棵栽了近20年的柿子树，每年硕果累累。她也没有围挡起来，熟了邻居们都可以摘。有时烫了柿子，她也大方地送给四邻。

和林姨一样，方奶奶也担心“以后怎么办”：“他们以后肯定会照顾我，但我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增加负担。”

方奶奶不认识字，老伴生前教会了她打电话。家里的白墙上，被亲友们用彩色的笔，大大地写下经常联系的电话号码，上门探访的社区人员也醒目地在墙上留下了手机号。

没有退休工资，享受低保的方奶奶生活节省，自老伴2月去世，到9月初，她记得自己只正经地做过两次饭菜，其他时间都是吃一些玉米粗粮，周围邻居经常给她送一些玉米红薯。

“收入再少，也要攒点钱，怕以后生病。”辛劳一辈子的方奶奶说，不想拖累亲友，也不想给社会添麻烦。

前不久在一场志愿活动中，方奶奶新认识了一位大姐，过几天那位大姐来家里拜访，给她买了厚薄不同的5件衣裳，隔几天又送来了猪肉和烤鸭。“她这么客气，我觉得挺有压力的。”方奶奶说不希望别人为她花钱。

年岁渐长，身上的病痛也越来越多，腰椎间盘突出甚至影响到行动，不过好强的她还是该干嘛干嘛。

在和社区工作人员聊天时，方奶奶甚至设想过几种终老的方式，社区人员一再安慰她：不用担心，有这么多人关心你，会妥善照顾好你的。

希望得到关心但不想被过度关注

方奶奶所在的美虹社区，包括林姨在内，有失独家庭10户，该社区所在的西园街道共有失独34户，共51人。

“我们希望得到关心，但不想被过度关注。”林姨说，他们并不脆弱，也能分辨是否善意。她所在小区原为宿舍区，住户大多互相认识，儿子出事时，她感受到了大家的关心，不少朋友问她：“出了这么大的事，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，我们都没去帮你。”

也有人追在她身后打听各种细节，“这个人，我至今没和她说话。”

前些年，过年时那喧闹的鞭炮声让林姨和老伴痛苦难抑，如今禁燃禁放，反而让他们松了一口气。

失独父母渐入暮年，为了给他们提供生活扶助、心理疏导，西园街道发起了爱心项目“暖心家园”，“暖心家园”内设有“心灵驿站”心理咨询室、娱乐活动室、图书阅览室、健康咨询室等，在专职社工的组织下，为失独家庭提供心理辅导、文体活动、交流联谊等服务。

“暖心家园”定期开展活动，如季度生日会、春季出游、夏季观影、秋季体检、冬日分享等，年底还帮忙一次大扫除。

“我们邀请他们来参加活动，但不会特别说明是为失独家庭组织，早已有了一种默契。”西园街道党群服务中心副主任侯月云介绍，失独家庭的创伤难以治愈，失独的悲痛他人无法感同身受，他们最需要的是健康服务、情感关怀、养老关怀，“不仅仅是精神上，生活上的现实困难同样需要关注，包括就医、养老，甚至家务活。”

在一定分寸内全方位关心与陪伴

合唱、舞蹈、保健、手工编织课等，只要有兴趣，每个工作日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想上的课程。侯月云说：“想让他们的生活丰富一点，有相同经历的人一起参加活动，精神上能互帮互助。”林姨所在的手工编织课上编织的串珠，每年都会参加义卖，所得收入全部捐出，“这种被需要的感觉，会给大家带来成就感。”

街道为这些家庭都建立了档案，一户一档，具体到健康状况，有什么困难，需要什么样的帮助，“会特别关注到他们的情绪心情，以及性格、爱好等。”

街道有一位单亲妈妈，唯一的孩子有先天疾病，好强的母亲从不对外说，街道工作人员在帮扶的时候一直尊重她的想法，保持缄默。孩子去世时，这位母亲几近崩溃，要求街道在帮忙料理后事时保持安静，“我们尊重她的意愿，安安静静地料理了后事。”

事后，街道工作人员上门陪她聊天，邀请她参加春游等活动，“不能总让她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，如今她心情好多了，积极参加各种公益活动。”

侯月云多年与居民打交道，熟悉每一家的情况，大多失独父母沉浸余悲，敏感、焦虑、对外界抵触，同时又渴望关心，“我们在一定的分寸内，给他们全方位的关心与陪伴，让他们感受到我们时刻都在，有一种安全感和归属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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